今天來跟你們說個關於餐廳點酒心理學的小故事。
上週六，也就是前天，我跟一群朋友在外面吃飯，點好餐後，女服務生站到負責點酒的A旁邊，口述他們有哪些酒，每次這群人上餐館，都是A負責點酒，他點了一瓶拉葛蘭(Lagrein)。
拉葛蘭小檔案
- 以義大利東北部特倫提諾上阿迪杰大區(Trentino Alto-Adige)的同名原生品種黑葡萄釀成
- 顏色深沉 | 高酸高單寧 | 黑莓果黑胡椒風味 | 酒精度數約12-13之間
女服務生開瓶後，先在A的酒杯裡倒進一點，A拿起來喝一口，一入口就吞下，一吞下就大讚這酒好(前後不超過3秒)，女服務生一聽臉上的笑容可燦爛了，立刻幫每個人都倒好酒，把酒瓶放在桌上後離開。
有了A的讚美加持，我對我面前這杯紅酒有了很高的期待，畢竟我知道A在葡萄酒方面是有點底子的。
我以畫圓方式搖晃酒杯後，把鼻子探進杯口一聞，沒聞到什麼，同樣動作再重複一次，再聞，還是聞不太出來，只能說勉強有一點點可可豆的香氣，但細微到幾乎不存在，我不死心，再晃杯，再聞，唉，這下不承認也不行了：這是一款香氣貧乏的酒。香氣貧乏的酒，通常不會好喝，因為香氣和風味恰恰成正比，我開始害怕這杯拉葛蘭喝起來會有多「味貧」了。
嚐一口，果不其然，感覺塌塌扁扁的，立體不起來。葡萄酒愈立體，就表示有愈豐富的香氣及風味，且酸度、單寧和酒體不僅足夠，彼此之間還能達到美好的平衡。(想深入瞭解葡萄酒的結構，請看這篇。)塌扁的葡萄酒喝起來就像在喝白開水，淡而無味，但至少白開水不含酒精不傷肝。
我努力想喝出點什麼風味來，卻怎樣也喝不出來，黑莓果和巧克力的風味都只是隱隱的，像彆彆扭扭的演員，甫出簾幕上舞台，又立刻縮回後台，有等於無。後來在我不死心地嘗試下，總算喝出一點點黑胡椒的味道。真可惜了這酒，從種葡萄到釀造，如此辛苦耗時的過程，卻只做出這等「扁貧」的成果。
在此解釋一下，並非所有拉葛蘭都如此無趣，不同酒莊不同年份不同主客觀條件等都會影響葡萄酒的品質。近來我也喝到過很美味的拉葛蘭。
個人喜好v.s.現場氣氛
既然這瓶Tramin酒莊的拉葛蘭是如此差強人意，我不得不懷疑A在讚美這酒好時，說的到底是真心話，還是…
我先聲明，以我受過的葡萄酒專業訓練，我可以客觀評價酒的品質好壞，但我所認定品質不佳的葡萄酒，也還是會有其擁護者，每個人對於葡萄酒的喜好都不同，因此，如果A當時是真心讚美這款酒好，那我也只能尊重他的看法。
不過，我的柯南性格在這時忍不住跳出來，迫使我去想像另一種可能：萬一其實A不是在講真心話，而只是不想破壞氣氛，令女服務生失望呢？
在義大利，在餐廳裡點酒，服務生一定會先讓客人試酒，正所謂吃人的嘴軟，服務生在你的杯子裡倒入一點點酒後，站在你旁邊看著你喝，等著看你的反應：是要還是不要。我常在想，在這種情境下，真的有人會在喝到不喜歡的酒時，搖頭說不要嗎？真的不要的話，該有多麼掃興，多令服務生失望啊，這瓶酒他可是特別為你開的呢！(如果點的是單杯，餐廳已有開過瓶的，或許拒絕起來還不會那麼不好意思。)
至少在我住在義大利的這3年半以來，跟家人朋友上館子吃飯點酒時，還沒碰過有人試酒後說不喜歡要換的。而他們真的每次都滿意自己試的酒嗎？恐怕也不盡然。
人，說到底，是社交群居的動物，個人的喜好是否被滿足固然很重要，但與人來往時，顧全別人的面子和現場氣氛有時也同樣重要，因為我們自身的快樂，很多時候是來自於別人的快樂，尤其是那些我們所在乎的人。
順著這個邏輯，或許你會說：把素昧平生的女服務生講成是A所在乎的人，未免太過了，的確，或許在其他時空底下，那名女服務生對A來說毫無意義，但唯獨在試酒的那一刻，那名女服務生的感受，以及他與女服務生互動的氣氛，就是A所最在乎的。或許女服務生倒好酒一離開，A就立刻懊惱自己剛才幹嘛因為不想讓對方失望，而違心讚美這款酒，但每個時空都像是一個獨立的小宇宙，在這一刻去懊悔上一刻的情景並沒有意義，因為客觀條件已然不同。
餐廳心理戰
從餐廳的角度，他們抓準了客人這種不好意思的心態，吃定客人一定會買單他們讓你試的酒，因而成了永遠的贏家。
而這也是為什麼，自從我開始學葡萄酒、開始有系統地逛酒莊買葡萄酒以來，愈來愈少上館子的原因。
在餐廳，花同樣的錢，喝到的葡萄酒品質遠遠不及擺在家中酒櫃裡的那些，我們曾在米蘭市區一家餐廳花費將近40歐元點一瓶產自斐伍里威尼斯朱利亞大區(Friuli-Venezia Giulia)的小脆萄(Schioppettino)，喝起來就跟上面提到的那瓶拉葛蘭一樣平淡無奇。40歐合台幣約1300元，雖不便宜，但以台灣進口葡萄酒的標準來看也算不上多貴，不過，對於義大利人來說，40歐一瓶的葡萄酒可貴了(畢竟義大利本身就產酒，能免去國際運輸、關稅等成本)，這瓶酒我上網查到的價格是12-13歐，餐廳要賺錢，提高酒價很正常，40歐的酒如果好喝，即使明知出了這家餐廳能用1/3的價格買到，我也還是覺得值得，偏偏花了大錢又只喝到品質普通的葡萄酒，就很令人無言。
多次下來，我漸漸覺得，與其上館子花大錢點平淡無奇的酒來喝，倒不如精進廚藝，請朋友來家裡吃飯，開喝家裡的私藏好酒，保證瓶瓶立體，絕不扁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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